淺談黔東北土家族婚戀中的情歌

黔東北地處黔、渝、湘、鄂四省(市)邊區(qū)結(jié)合部,世居在這里的土家族是中國古代巴人的后裔,他們自稱”畢茲卡”(意為本地人)。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,土家族創(chuàng)造了豐富多彩的民族文化。由于土家族沒有本民族文字,直到明代才在漢文化的影響下出現(xiàn)了作家文學(xué),因此口耳相傳的民間文學(xué)在相當(dāng)長的歷史時期中,在土家族文學(xué)史上占據(jù)著絕對的地位。在土家族民間文學(xué)的藝術(shù)寶庫中,詩歌是數(shù)量最多的一種文學(xué)樣式,而情歌又是土家族民間采用得最多而又最具有藝術(shù)感染力的。
　　土家族奉祭白虎、住吊腳樓、喝油茶湯等。淳厚古樸的民風(fēng)民俗仍可見到古代巴人的影子。世代傳頌的土家族民歌更是傳承了巴人的《竹枝詞》七言四句、諧體、雙關(guān)的特點和歷史悠久的文化淵源。
　　《竹枝詞》是古代巴渝(今重慶市)一代的民歌,源出古代巴人的踏啼之歌。踏啼之歌者,牽手踏啼,歌舞結(jié)合,一聲三疊,相隨和聲。因削竹枝為短笛吹奏相伴,故稱“竹枝歌”。早在先秦時期,土家族先民已經(jīng)在唱竹枝歌。至唐代,詩人劉禹錫從京都長安來到蠻荒之地的巴渝山區(qū),被土家族這充滿鄉(xiāng)俗氣息的江舟俚曲、閭巷謠謳深深吸引,創(chuàng)造了大量富有土家族風(fēng)土人情的竹枝詞。
　　楊柳青青江水平,聞郎江上唱歌聲。
　　東邊日出西邊雨,道是無晴還有晴。[1]
　　綠柳如煙,春水如鏡。情郎的歌聲,從如鏡的江面幽幽傳來,撩動著江邊那少女的情懷,讓她充滿了美好而甜美的憧憬,但她卻又說不清楚,那歌聲是唱給自己的還是唱給春天的?她在忐忑中揣摩著歌聲的奧秘。這世上的人心啊,就像這琢磨不定的天氣,說是陰天,東邊卻是日出,說是晴天,西邊卻在下雨。諧音雙關(guān),本是民間的語言游戲,卻被詩人借移于詩章里,用得如此巧妙,渾然天成。竹枝詞語言的自然質(zhì)樸,音韻的和諧悠揚,為唐詩開了一代新風(fēng),豐富了唐代的詩庫。之后唐、宋、明、清眾多詩人包括白居易、黃庭堅、陸游等歷代文人也都創(chuàng)作大量的《竹枝詞》。
　　黔東北土家族情歌是在特定的自然地理和歷史人文環(huán)境中逐漸形成的。它既受巴渝民歌影響,同時又吸收了中原文化的新鮮血液。其最大特點就是借物抒情,比喻得體,內(nèi)容含蓄大方,情真意切,給人以清雅、明快的質(zhì)感而又不加雕飾的天然本色。用樸實的語言加上隨意的調(diào)子唱出,韻味十足,猶如黃土高坡上的信天游,又好似江南水鄉(xiāng)小調(diào),但在這兩者之間又突出了美的剽悍和粗獷,給人以強烈的聽覺沖擊和審美感受。總之,土家族情歌多角度、深層次地反映了土家族男女青年在愛情和婚姻上的悲歡離合,表現(xiàn)著他們的憧憬與痛苦,思念與恩怨等微妙復(fù)雜的婚戀心態(tài)。
　　生活在黔東北的土家人,在“改土歸流”之前,盡管還盛行“姑表婚”、“扁擔(dān)親”,但普遍實行的則是一種較原始的自由婚姻制度,沒有法律的約束,只有習(xí)俗規(guī)范。“凡耕作出入,男女同行,無拘親疏,道途相遇,不分男女,以歌為媒”。[2]
　　莫說山歌不值錢,團攏幾多好姻緣。
　　不是山歌來牽線,短棍打蛇難靠邊。[3]
　　因此,在土家族男女青年中,要成就一段姻緣,以歌相識,以歌傳情是必不可少的手段。按照男女相愛的過程,土家族情歌大致分為以下幾個階段:
　　1、初識。這是男女相愛的起點,第一次見面的愛慕之情的傾吐,多半是對對方形象和自己內(nèi)心活動的描述。如:
　　清早出門好兆頭,碰上阿妹守早牛,
　　牛兒低頭吃青草,阿妹抬頭望風(fēng)流。[4]
　　天堂般的夢境,使青年男女的愛情顯得那么的純潔和自然。
　　2、試探。男女相識,但互不摸底,于是唱首歌兒投石問路,討一討對方的口氣。
　　隔河看見紅花開,小郎手短摘不來,
　　只望哪天春水起,風(fēng)吹紅花過河來。[5] 
在土家族情歌中,男方一般被女方(或自稱)稱為“哥”、“郎”,而稱女方為“妹”、“姐”。隨著歌聲,相聚一邊的姑娘們向唱歌的小伙子堆里望去,如果有幾個或是大多數(shù)的小伙子都被姑娘們喜歡的話,這一群姑娘就樂于開腔對合,唱道:
　　變朵鮮花開路邊,變根花蛇把路攔,
　　見蛇不打郎行善,見花不采郎裝憨。[6]
　　在土家語中有“蛇攔路則回頭”的說法,認為外出遇見蛇不吉利,反映了土家男女追求愛情自由的艱辛。但盡管如此,姑娘卻在為男方壯膽,同時也直接地表達了自己的態(tài)度,就看男方“見花”敢不敢采了。
　　3、初戀。初戀是美好的,有羞澀,有甜蜜,有企盼,有苦惱,纏綿悱惻,溫柔多情。
　　妹打草來郎守牛,二人相會板橋頭,
　　人影照進漩渦水,轉(zhuǎn)來轉(zhuǎn)去不想流。[7]
　　4、熱戀。熱戀階段,男親女愛,如膠似漆。情歌不再像初戀時那么含蓄委婉,而是非常直白的表達:
　　昨日與妹同上坡,螞蟥纏住鷺鷥腳,
　　風(fēng)里雨里纏定了,永遠相纏不得脫。[8]
　　5、定情發(fā)誓。土家族是一個生活環(huán)境較差的農(nóng)耕民族,素以吃苦耐勞著稱。特別是土家族女子,她們不僅要操持家務(wù),而且還要和男人們一起上山耕作。因此,注重人的內(nèi)涵,而不是外表是土家族女青年擇偶的審美標(biāo)準(zhǔn)之一。
　　抬頭谷子空殼殼,埋頭谷子起坨坨,
　　妹我選種選飽米,選人不選表面貨。
　　你莫夸來你莫吹,誰愛勞動我愛誰,
　　金銀財寶如糞土,懶漢莫想娶阿妹。
　　金雞愛西刺蓬草,鯉魚愛游深水塘,
　　紅花需要綠葉配,小妹只愛種田郎。[9]
　　多么好的土家姑娘啊!她們愛人愛得實在,愛人愛得真切,所以,她們一旦選準(zhǔn)意中人,也就大膽潑辣地去追求去愛戀,對所愛的人赤誠相見,忠貞不渝,這正是土家人純潔質(zhì)樸的表現(xiàn)。
　　千槌打鑼要定音,哥妹相交要定心,
　　筍子變竹心不變,皮匠錐子要當(dāng)針(真)。
　　有情哥哥請放心,鑼鼓一錘已定音。
　　燕子銜泥不換口,芭蕉換葉不換心。[10]
　　只有真心,情意才會濃烈,感情才能交融深
　　厚;只有真心,愛情才能經(jīng)受得住考驗。
　　對歌跳舞之際,男女即可播下愛情的種子,忘情于融融深情中,“我有迷魂招不得,一唱雄雞天下白”。男女定下私情后,只要征得族中“土老師”(巫師)認可,并在土王祠前拜獻后,便可成婚。土老師就是“證婚人“,土老師的認可就是”法律認可”。在戀愛婚姻上,青年的“自由意志”得到了充分的發(fā)揮。
　　民間歌謠,從來就是人民心底情感的自然流露。在黔東北幾千年流傳下來的民歌精華中,這些動人心弦,自然祥和,醇厚濃烈,樸素親切,或使人心花怒放,或使人聲淚俱下,由一代代土家人傳唱、繼承下來的纏纏綿綿的情歌,就像梵凈山麓清冽的山泉,滋潤過多少土家男女那愛的心田。
　　
　　參考文獻:
　　[1]吳在慶編選:《劉禹錫集•竹枝詞》[M],商務(wù)印書館,2007年10月,第32頁.
　　[2]田發(fā)剛、譚笑:《鄂西土家族傳統(tǒng)文化概觀》[M],長江文藝出版社,1998年,第116頁.
　　[3][4][5][6][7][8][9][10]《沿河土家族自治縣鄉(xiāng)土教材》[M]2003年(鉛印本)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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